驱车二十多公里，我们的目的地是法庭下辖的双桥坪镇中学，到那里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这个季节午后的太阳已经有了灼热的温度，但校园里却异常静谧和清爽。

我们要找的人是一个叫田瑞林的孩子，十四岁。他的父母在我们的主持下达成了离婚协议，起诉要求离婚的正是随我们一同而来的孩子的母亲。我们需要征求孩子的意见，父母离婚后看他更愿意随谁一起生活。

这个时间，学生们都在午休，母亲几乎静静地找遍了所有的教室。这个校园对母亲来说好像很陌生，看得出她给孩子的关心和爱并不太多。二十多分钟后，我们终于见到了他，紧闭的双唇、黝黑的皮肤，他身上有着属于同龄人单纯的倔强，只是一件黑色的T恤让原本瘦弱的他显得更加单薄。我们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最后进来的他微微显得有些怯懦。招呼他坐在我的对面，他却一直不肯抬头看四周，不知道是母亲已经把我们此行的目的告诉了他还是他本性就是这样羞涩。我向他介绍了我们的身份，告诉他父母离婚的事，他低头不语。我问他是愿意随父亲还是母亲生活，他仍然没有回答我，只是转过身子朝向了门的方向，头埋得更深了。我压低了声音，控制着情绪，只是在孩子倔强的沉默后，我不忍心再重复着同样的话题。旁边的同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说不要害怕，你没有做错事……告诉阿姨，你以后想跟哪个住在一起？孩子依然不接我们的话。他佝偻着身子，一只手放在桌沿上挡住自己的脸，另一只手肘放在膝盖上托着额头。他好像在回避所有人的目光，从我的方向看不到他任何表情。我试着开导他，对他说，爸妈离婚了，就不能住在一起了，但是爸爸还是你的爸爸，妈妈还是你的妈妈呀，不管你选择跟哪个住，另一个人都会经常看你的……我顿了顿，突然意识到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瞬间在父亲母亲之间做出选择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十四岁，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是放学后可以尽情去玩的年纪、更是享受父爱母爱和家庭温暖的年纪啊，而小瑞林却要无端承受大人们带给他的痛苦，做出他不愿意做出的选择。我们不得不说的这番话最后还是让他哭了，很小声，好像他身体里包裹的那些伤痛终于有了一个释放的小孔，可以任它们静静地流出。也许他并不能完全理解离婚是怎么回事，也许他憎恨父亲母亲的选择吧。我们就这样沉默着。许久，看到他用衣袖抹去静静滑落的眼泪，听到他用哽咽的声音低声说着要跟爸爸在一起时，我的心里一阵刺痛，为了孩子艰难的选择，也为了孩子母亲些许失落的眼神。

在笔录上签完字，他狠狠的看了我们一眼，不顾母亲摔门而去。这个眼神是我和孩子仅有的一次正面交流，他的眼神很干净却又带着一丝愤怒、一丝怨恨，还挂着没有擦干的泪水……此时，我多么希望这个母亲为了孩子挽回这个家庭啊，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快步跟着匆匆离开的孩子追出一段路，然后静静地看着他走进教室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往返两个多小时的路程真的有点累了。闭上眼睛，脑海中那少年始终低垂的头和摔门而去的背影总是挥之不去，心里不停地问自已，是谁给了天真的孩子倔强的泪水，是谁让他清澈的眼神里有了无辜和憎恨，是谁在他无忧灿烂的心里涂抹出了一处灰色空间，而到底又是谁触痛了十四岁孩子心底的那根弦呢？